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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李家三代 [打印本頁]

作者: 山里来的贼    時間: 2021-10-19 09:16
標題: 李家三代
我叫李忠国,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效忠国家。日本铁骑侵我家园,戮我同胞,华夏半壁江山尽陷敌手。那年冬天我26岁,抛妻弃子,进了部队。

  半夜,我和战友躲在避弹坑里,躺在泥泞和血污当中,寒冷的冬风直直地往怀里刺,三个人靠在一起,裹着一个露着棉花的,白上沾着红的破褥子。没人敢睡觉,没人敢点烟,没人敢打喷嚏,更没人敢咳嗽,都怕日本鬼子,像狼狗一样从头上扑过来,割开我们的喉咙。

  就听着风在头上号,像极了一个老妪在竭力呼喊,就像,就像我的老娘,那天在村口,拄着一根粗糙的木头棍子,喊着我的乳名。那喊声中就像有洋葱味一样,把我的眼泪给熏了出来,就像夹带着一把尖刀一样,刺进我的心里,但我不敢嚎出来。

  第二天开打的时候,二柱子,昨天就靠在我旁边,今天在壕沟里,就在我的眼前被炸成了碎末;小洋,他叫小洋不是因为他名字里带个洋字,而是他留过洋,以前本来是当指导员的,结果第一次打仗,吓傻了,给贬了下来。他惨啊,成亲的那天,在门口等新娘轿子的时候给抓了壮丁,等轿子到了,就剩下了一院的狼藉和哭的晕过去的婆婆。他本打着打完仗,赶走小日本,就回家补了这次亲事,跟小媳妇好好过日子去。可是小日本那精钢做的刺刀生生地把他的大刀和脑袋一起劈成了两半。我杀红了眼,冲着一个拿着武士刀的当官模样的冲了过去,一片劈砍声中响起一声枪响,我突然用不上力了,想用全身的力气转头,却砸在了地上。

  朦胧中被战友拖回壕沟,看着?医务兵把一瓶红药水倒在我的伤口上扎上绷带,然后,束手无策。

  相比我两个战友,我算是幸运的,我撑到了敌军暂时撤退,撤到到后方接受了手术,就留下了两道疤,一道在后背,一道在心上。

  我挨到了日本撤退,从北方一直打到南方,我用身上的七个窟窿眼,换了胸前七个铁章。

  到了46年,我当了逃兵,巡逻的时候偷偷带着行李跑了,跟我一起巡逻班长没拦着我。

  人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就是不能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家人,我打了五年仗,为国家能做的我都做了,该回家孝敬老娘了,再说了,自家兄弟,怎么能打自家人。

  2

  我叫李念家,听起来像是个小姑娘的名字,我娘给我起的,就是想让我念着家,不要像我爹那样啥都不管就走了那么些年。

  我还清楚记得我爹回来的那一天,那时候我9岁,他走的时候我3岁。那天,我蹲在村口的土道旁,嘴里直冒冷气,家里也冷,我八岁的时候奶奶就下不了床了,没半年就走了,剩下我娘跟我过活,冬天哪买的起煤,家里的棉被又黑又冷又硬。我把袖口露出来的棉花往里塞了塞,看着枯枝上站着冬天不多见的黑鸦,他们怎么不回家呢?是不是他们家里也没了爹,也没有煤?

  往前看去,一个黑点在远处晃来晃去,慢慢变大,在这一片黄色中格外扎眼,看着莫名眼熟,不,不是看起来眼熟,是心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亲切又恐惧。

  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变成了一个人,我认出来了,当年也是这个身影,只不过当时我追的是背影,越追他越远。我飞奔回家。

  我爹总给我讲他打仗时候的故事,讲他趴在避弹坑时心里的恐惧,讲到紧张时他的眼神仿佛在颤抖。末了还拍拍我的头说:“等着吧,你老子肯定被写进戏里。”

  在他喝酒喝到尽兴的时候,偶尔还把他那宝贝的铁章给我瞅,但是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好像那才是他的宝贝疙瘩,他的亲儿子。那铁章边已经有些坑洼,绿锈开始蔓延。我爹讲,打鬼子的子弹都是铜做的,那时候铜可宝贵了,要不这奖章准得是铜的,这铁的带着渡了几次水就锈了。

  我爹不扛枪了,就改扛锄头了,每天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唯一的乐子就是找村里人喝酒,然后炫耀他那布满锈迹的奖章。过着紧张又踏实的日子,我爹说,他的盼头就是我快点娶个媳妇,让他抱上孙子。

  3

  我叫李家国,当年为了这个名字,我爷爷奶奶没少打架,我爷爷要给我取一个关于国家的名字,就像他自己的名字那样。我奶奶要让我取一个跟家有关的,就像我爹那样的。谁也不肯让谁,打打闹闹了二十天,眼看我都要满月了,名字也没定下,最后我娘说:都别争了,就叫李家国,顾国又顾家。

  我的童年安安稳稳过了8年,我爷爷的故事听了八年,他的奖章我也摸了八年,我是除了他自己唯一一个摸过奖章的人。他说,我比奖章还要宝贵。我经常向村里的二肥炫耀我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在我九岁的时候,大革命来了,满天满地的红色。

  我爷爷被打成极右派,原因是他抗日的时候给国民党当过兵。那天把他抓走的时候,他反抗,挣扎,换来的是殴打,辱骂。“老子给谁当兵打的不是日本鬼子?老子打鬼子的时候你们还穿尿布呢!这几个军章是我拿命换来的!”爷爷看着被他们踩在土里的奖章,眼珠子都快要等出来了。我抱住其中一个人的腿,拼命地捶他,却被一脚踢开:“滚开,资本主义的狗崽子!”

  第二年,我爷爷在半夜投井了,军人都有傲骨,这种屈辱,宁死不受。我奶奶哭晕了又醒过来,又哭晕过去。还没等爷爷过了头七,也跟着去了。我们一家极右派,国民党的走狗,也不敢办丧事,求人家打了俩薄皮棺材,偷偷埋了。

  好歹剩下的一个不算家的一家人熬了过来,结束的第二年,我结婚了。我爹早也步入中年,早已不指望有什么成就干出什么大事,就是像当年我爷爷盼望抱上我一样抱上孙子。

  第二年,南边开战了,村里召集青壮年去参军。我娘对我说:‘这个家刚有点家的模样,你媳妇刚怀上,你就要走,这个家怎么办啊?”

  现在我躺在避弹坑里,体会着我爹只从爷爷的故事里听过的东西,一样的泥泞和血污,一样夹带着刀子的冷风,还有一样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鬼子。我害怕,我爷爷参军,回来身上多了几个窟窿,老娘没了,还连累了一家人。我怕我回不去,就算回去了,我的老娘是否安好,我的家人会不会被我连累。我的爷爷还是没被编进戏曲,他被人民忘了,只有我们一家人知道,躺在村西头地里那棵歪脖树下没有墓碑的坟里的,是抗日英雄。我是否能继承我爷爷的遗愿,被编进教科书呢。

  想了一夜,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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